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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忽然哑着嗓子插言。太尉虽然位居武官一品,但大凤朝历来崇文抑武。便是太尉,也没有权力直接指挥其他的勤王军队。

    “是的……是军令不是诏书。事情紧急时,太尉对勤王之军当然有权力直接调动指挥。可是你知道当时大凤朝颁发政令的手续,是内阁草拟,司礼监代天子批红,而当时的司礼监大太监楼铎,”他说到这里深深注视云裳一眼,“就是掌管批红权力的人。楼铎信不过师父,又哪里肯将兵权随意离手?”

    “你错了。”云裳摇摇头,眸中水色一闪一闪,“信不过太尉的人,不是楼铎,而是先帝吧?楼铎当时虽然是司礼监大太监,但还没有到可以篡政地地步。事关紧要,他绝对不敢自作主张抓住兵权不放。”

    陆慎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掩住了痛苦的神色,“的确如此。我也是后来才明白……真正信不过师父的人,就是……先帝,还有那些阁臣。”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杯盏,举起端到唇边,忽然顿住,又一点一点地将杯子放下来,那动作缓慢得仿佛手臂有千钧重,“之前内阁中就对师父百般打压,这时更是谣言四起,都说是师父不忿朝廷解去兵权,故意引胡兵南下,借此自重……”

    “我明白了。是先帝终于听信了这些谣言,自毁长城而导致国破家亡么?”云裳的泪水再次奔流,此刻地她,想到地不仅仅是那个受到皇帝和文臣怀疑冤枉的太尉父亲高飞摇,还有……段南风口中功业至伟却最终死在凤紫泯之手地……面前这个人。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么?

    “不错。”陆慎将手中的酒杯握得紧紧地,“先帝……传旨令师父转交兵权,单身入城,而师父因为军情尚急,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终于酿成大祸,八千亲卫被调开剿杀;而师父本人,则被骗单身冲入敌营,几进几出之后身负重伤,与蒙面掩饰了身份的羽林禁卫军二十八骑,对决。”

    “可……堂堂太尉……被骗单身冲入敌营?”

    陆慎痛苦之色更浓,低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人告诉他,我……被胡人掳走……”

    沉默,浓浓压抑着的沉默。良久,云裳狠狠擦擦自己的泪,伸手将那被陆慎捏得变形的铜爵古董酒杯抽出来,强笑:“你又不喝酒,就不要抢我的了……”她本是要开玩笑缓解气氛,可话一出口,才想起陆慎不喝酒的原因:御前立誓竭忠报国,一日不复华夏,一日不饮酒……难以想象他这样志向的人,竟是在目睹高飞摇被朝廷辜负之后成长起来的。

    陆慎见她又痴住,也叹口气推开酒杯,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手去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当年师父力战二十八高手,浑身大大小小都是窟窿,又失去了双腿,血流如注几乎没有再生存下去的可能;不过羽林禁卫军也算留了余地,虽然经此一役几乎全员覆没,但并没有对师父戮尸斩首……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属于羽林禁卫军的,那次在古墓中,凌月姑娘还劝我去杀孔杰报仇……”

    “可是你没杀不是么?因为你也知道……凶手不是羽林禁卫军,而是羽林禁卫军背后的人,对不对?”

    “羽林禁卫军背后的人,你说的是……”

    “先帝。”云裳垂下眸子,“羽林禁卫军的剿杀是他的旨意,满门抄斩也是他的旨意,不是么?”

    “不错…….他是个罪人。”陆慎这样回答着,并没有惊讶于云裳对于当时情况的了解程度。的确,满门抄斩的旨意出自先帝,即使真正的执行是后来的楼铎,可,自毁长城的罪魁祸首,的确是当时的大凤朝天子,凤紫泯的父亲,景瑞皇帝。

    两个人的谈话又停滞下来,各自默默想着心事。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也没有人前来打搅他们的“密谈”;城门早过了落锁的时辰,可无论陆慎还是云裳对此都没有丝毫关心……只有面前的烛火,恼怒于没有人剪去烛花,便一跳一跳地在窗纸上留下两个人对坐凝望的侧影。

    云裳终于起身,到外间雕花银盆中就着冷水抹了一把脸,又拧了手巾拿来递给坐着发愣的陆慎,“说吧,忽然想起讲这些过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也是来劝我退走江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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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那还略带着鼻音的问句,一张秀美的面孔紧张地向前凑了凑,“哈,终于到了戏肉部分了!难道你真的说动陆都督去劝她?!”

    然而这时,一只修长优美的手从他面前伸过,坚定地按在了面前的铜管上。“不是说只再听几句么?你可以走了。”

    “莲准,”秀美面孔的少年半仰起头,可怜兮兮地恳求道:“到了关键部分啦!”

    然而那双手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哀求而阻滞,依旧利落地动作着,将铜管塞死,机关关好,然后转过身来,“可是我不想听。”

    那秀美少年只有悻悻然退后,“算了,不许听,那么就单看着吧!反正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不到……不信你不好奇。”

    第三百八十五章听墙角捉奸

    这两个人,正是莲准和何蕊珠。他们所在的,依旧是莲心小筑东厢,从这里望出去,正正可以看见陆慎和云裳投在窗纸上的剪影。

    “明天你就把你偷偷安上的这个什么东西拆掉吧。”莲准懒懒地应着,并没有在窗口停留,转身往桌边去,拿起火石引火。

    “别啊!点了烛我还怎么偷窥!”何蕊珠一闪身过来抢过火石,“再说东西我不拆,我就是做这行的,我安的东西我有信心,她发现不了地!”

    “不是发现得了发现不了的问题。我说了我不想听!”莲准火石离手,也就作罢,一转身倚到床上去,倦倦地长叹一声,闭上双眸。

    何蕊珠终于发现了莲准的反常,连忙靠过来试他头上温度,“你没事吧?我在这里等你几天都没见到你的影子,到底去了哪里?”

    莲准拍掉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鲁老头儿那边事情不太顺利。找我给他打打下手。”

    “哦。”何蕊珠点点头,黑暗中也能看见他那双堪比美女的灵秀双眸正骨碌碌乱转。“果然就是和你的小美人儿有关,不然你怎么舍得离了她身边的?莲准。你实话说,是不是真地喜欢上她了?”

    莲准闭着的双眸张开一线。“何蕊珠,你很闲是不是?瀚海国那边地谍网重建要是都弄好了,就去宫里转转,陛下还等着你觐见呢!”

    “切,又拿陛下来吓唬我!”何蕊珠一脸不屑地神色,然而还是没有追问下去,转身回到窗边,去继续他的“偷窥”大业……没一会儿,他却又撇着嘴。低低地呼唤:“莲准!”

    “嗯?”

    “你的小美人儿,还真是水性杨花,”

    莲准不耐烦似地叹息一声,“你的话还真多;我看你还是过两天就回北胡吧,那边的事情离开你还真是不行。”

    “啊不回不回。”何蕊珠连忙强调,“我不说话了还不成么?!”

    他把鄙夷又带些不忿的目光从那窗上叠在一起的人影处挪开。眼睛转啊转地又往旁边窃听铜管的机关处望去。

    莲心小筑的正厅。

    云裳举着绞好的手巾递到陆慎面前。

    “说吧。忽然想起讲这些过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也是来劝我退走江湖么?”她问。

    然而陆慎却一直沉浸在自己地思绪之中。并没有听清楚云裳的问话。“你说什么?”他看见那递在面前的绞好的手巾,便慢慢抬起头来,顺着那手巾看上去,直看到云裳额头还略滴着水的发梢上……陆慎略皱了皱眉,接过那手巾抬起在云裳地额角轻轻一抹。

    这!云裳愣住,一瞬间几乎要向后退闪。这样自然而毫不避讳地动作,差点让她以为面前的人是那个妖孽莲准了……在她印象里,陆慎对她地态度一直是温和而保持着距离的,古阳村陆慎认定她是高远之子后,倒是也曾待她十分好过,不过那是兄弟式的关爱,是照顾是保护,而且这样的关爱,她以为在她们上一次那件乌龙事件之后,便再也享受不到了……

    事实上,陆慎抹这一下也本是无意识的,待那雪白的手巾拭过云裳额头,他的手指也随之轻轻触到她光洁的肌肤……陆慎心中便也蓦地一震,立即想起和云裳那天的去毒治伤的情况……还有那日听见莲准和云裳的对话……霎时气氛便显得尴尬,饶是他即时收了手,却在脸上飞起一片薄红来,只好垂下头去,用极快的语速重复道:“云裳,你方才问的是什么?”

    “你……”云裳也有些尴尬,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却已经换了话题,“你可想过为高伯父昭雪沉冤?”

    她这样一问,倒是将那尴尬的气氛驱散了些。陆慎抬起头,两道英眉略略蹙起,带着责问的语气开口:“你怎么还这样称呼师父?”

    “呃,”云裳只好重复,“为父亲昭雪沉冤?”天知道,生她养她的爹可是另有其人啊。干嘛要到了这里就得一个劲儿的管一群不认识的人叫爹叫父亲的呀。

    “云裳……”陆慎却重重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为师父伸冤,而是,师父他老人家不肯……”

    “不肯?”云裳闷闷地重复着,略略带着鼻音,“父亲临终前的确说过不要追究过去的事……他这一生,历尽宠辱,大起大落……恩仇于他,只怕早已淡漠了吧?”

    陆慎又沉默下去,半晌,方道:“从师父出事……已经十六年了,若说他老人家心中还有什么未了的执念,应该就是山河未复,社稷危殆……可即使如此,师父一直都是严禁我从政的,甚至连从军,都是我自己一意为之……云裳,你想没想过,其实师父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吧?为什么一直没有试图寻找过你?”

    云裳点点头,她自然想过,猜疑过。她落入楼丞相府,秦婉儿和高远有过联系,那么为什么高远不去莲心小筑认她;或者,至少,告诉陆慎她的存在?怕他的“叛逆”身份连累她么?

    “我想,师父他只是希望你过得自由一些,过你想过的日子,不必担负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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