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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四十八章分心

    少年伫立在城寨前木制的拒马旁。这些犬牙交错的木头顶端原本是被削尖的,但岁月蹉跎,顶端都被磨得圆滑,真不知多少人曾战死其上,少年的一只手此刻正扶其上,心中却没有对此的万千感想,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杆系着豹尾的长枪,不时转转手腕,磨着枪柄沙沙作响。身后栅栏内的手下头领士卒鼓噪,唤他回来,他也不理,只管喝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在后面待命就是。后面另一个年青人更是大声喊着,让他出去,门一直没有开。不过最终他还是寨城头上从人丛中挤了出来了,矫健地寨城头跳了下来的。有了这个榜样,后面鼓噪声更大,让少年需得更大声的大喝才压了下来。

    马蹄声急,来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要干什么。少年看看后边,一张张写满困惑、紧张的脸,他知道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这里这么多人,或许就他离这个答案最近,但是他却不希望他具有这样揭开谜底的运气。

    原本少年希望这片躁动的土地一切能平静下来,让自己能顺顺当当整顿这片山河,却不想这里第一步便忽起波澜,若不能收服这里,还赔上自己的性命,着实亏折太多,可是他依然站在这里,心中暗念纵身死亦不能失信于他人。只是面对自己的兄弟让他觉得有些歉疚,但也没什么可说,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笑看着另一张同样年青的笑脸。轻轻说道:“留着背给他们,看着前面。”

    那个更年青的少年可能是会错了意,抑或要表现自己的决心,毫不犹豫地褪掉上衣,随手紧扎在腰间,袒露出极雄健的上身,倒惹得城寨头上几声惊呼。少年起初颇是得意,却眼见自己兄长无可奈何的眼神离开自己,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点什么,脸上喜色立退,也立刻板起脸随着兄长看向来时的山路。

    远远的树丛中先开始有斑斑点点星光,渐渐火光攒动,又慢慢撺起一条火龙,把眼前山路照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形状。在这火光之中,一层层黑铁的光泽泛入眼帘,只是忽然间掠过了一道白虹。但就是这条白虹,让我忽然欢呼雀跃起来。我还能记得当初在吴地山中云上的日子,今日似乎又回到那天,不过,可能重逢是在乌云之上了。

    我转头大呼,无事,可开门了,我夫人来了。

    他们依然紧紧关着门。我只能笑笑,换作自己,怕也会这样决断,他们就这个寨子,他们赌不起。

    乌云旋即堆满火光之前,黑得发亮的盔甲,铁盔上高耸的黑羽毛,傲然伫立各骑之侧的长矛,这样一支军队在我前面迅速展开,整整齐齐,无任何言语,只有群马的喘息回荡在整个山林。队伍还在我的面前留了一个空隙,仿佛等待我的检阅,而我却完全在欣赏这支威武雄壮的骑兵军队,耳边还响起老四的声音:“三哥,你居然和他们血战了两次,还都能存而胜之,小弟忽然佩服您起来了。那日我如何能一击破之……”话音未落,空隙中忽然抢出一骑,又立刻在我眼前停下,马上之人立刻跳下,而我的眼神却还在他的马上,因为他的马脖子上居然串着一串人头!

    马上之人走到我近前,摘去头盔忽然双腿跪地,双掌伏地,重重地说着:“罪臣郭旭,带兵失法,致使军队内乱,若不是夫人赶到救急,恐大祸已成。有负君命,有违所托,今所能为者,护送夫人前来而求一死矣。”

    心下立刻明白怎么回事,立刻上前扶起他,“不怪你不怪你,此事吾之过也。吾既信你,收与帐下,便是为卸去所有仇怨。但某与西凉军曾历两役,双方死伤皆众,难免心有芥蒂。今之乱,吾之失策所致,与你无干,况今汝已平息内乱,非但无罪,还有功劳。”

    言毕走到这几颗人头那里,按下心头种种,叹息着:“既然无意,何必前来。”转身问着郭旭:“他们有家人么?”

    得到的是摇头,我叹息着,看着其中一颗头颅脸上的愤怒圆睁的眼睛。最终用双手去把他的眼睛合上。卸去身上的披风包裹起人头,“那把他们身体找到,拼接起来,找个好地方埋掉吧。”

    银铃出现得较晚,在我交代了一会儿话后,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只剩等待她的出现的时候,她才翩然随马而到,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就在这群西凉兵和南人山寨中间。烈牙先打招呼,一句姐姐长一句姐姐短地过去帮银铃拉住马,还探听自己家里的情况,银铃很是温柔耐心地回答,眼睛却不时看着我。

    我也一句话没说,只是静静笑着看着她。

    “你为什么这样?”银铃笑着指着四的赤膊上阵的样子。

    “哥叫我这样的。”银铃无奈地看着我,我同样无奈且有些气愤地看着四,四看了我一眼,立刻似乎非常“无奈”地从我看向银铃,再从银铃看向我。于是,我只能更加无奈地看着银铃非常无奈地看着我。

    良久,我问:“你怎么来了?”

    “朝廷来人,上欲立储,着各诸侯上京。”她声音非常低,眼睛还看着石窠寨的拒马。

    “为何这传信非要你来?”我也压低声音,却笑着看着打开的寨门,一手最后拍了拍拒马,一手携着银铃的手一起进门。

    “你手下还有谁能按你的那套做事?我料定你这里事情没有做完。”她带着很恭谨端庄的仪态和我进入这个寨子,口中仍然轻声念叨。

    “应该说,我手下谁还能学你的那套做事?”我笑了,她也笑了。

    晚上我们住在一个晃晃悠悠的竹楼里,虽然这个已经算很大的敬意,因为其他的竹楼下还有猪,而我们这座的下面则没有这些不时哼哼的胖家伙们,也没有什么臭味传上来,甚至什么都没有。但这不能让我感到放心,因为至少脚下的竹子的地板不太欢迎我,吱嘎嘎地呻吟自己的不满,总想露出个口子把我漏到地上,如果有一堆猪在下面睡觉,至少掉下去,也还有一群垫背的。这让我想起周银周剑的屋子,那个也阴险,也没说什么反对意见,只管闷哼一声,就把我放下去了,而且下面除了石头,就是硬土块。这次下面看起来也是和周家下面差不多光景,而且还够高的,离地足足有一丈多,这次要是摔了,保不齐就得坏几根骨头。我忽然想到前任越侯的另一种可能死因了,或许这个人,就是太胖了压断了地板,摔了下去,甚至砸了一个大坑——这样,连埋他都省了事情。

    这种烦心事不会和银铃扯上任何关系,她只管一手拎着裙裾轻巧地站在旁边吃吃地笑看着徒劳的我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挪动步子还把竹铺的地板压地吱嘎乱叫的样子。对她来说,几日不停的行军才是有些要命的,一边不停打着哈欠,一边用她另一只闲着的手,捋着两边额下散下的碎发于耳后,可能她觉得这样的形象不好,不过我不这么认为,我“帮”她又捋下了两丝垂髫,她不解地笑问着:“你……”话没有说完,嘴巴却又就地顺势打了个哈欠,显然这个样子有些不适合她的形象。所以,我说,睡吧。对此,她完全没有任何异议。

    但是她这天躺下忽然来了精神,这和这个人一向的品性不太一样,而且正好和我在床榻上的表现相反。躺下来之前无论我多精神,一沾着床板就着;曾和华佗先生提过,他随口说因为我高。我不知道为什么,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但我想他说得一定对,要不然银铃为何与我不一样,老四就和我颇为近似。所以,下面她开始追问我一些事情的时候,我逐渐显得有些提不起精神。尤其当我听到烈牙幸福的小呼噜响起来,她才开始发难的时候。

    “还没说,刚才干吗弄我的头发?”这小坏蛋还用头发撩拨我的脸庞,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并毫不客气钻进我的臂弯里。

    “好看……”我亲亲她的面庞,忍受睡意,强打精神看着她笑。

    “调皮。”她忽然又把嘴噘上来亲了亲我:“你不想问我什么么?”

    “问什么呢?刚才和那胖子谈着我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前,苏马尔达的眼睛不停地从我的身上转向银铃,又从银铃转向我,虽然我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苏马尔达对我的观感肯定大有改变,开始虽然他可能也耳闻过我的种种,但是耳听为虚。这回不仅有人替我说,刚刚他也看见了,尤其是银铃提到,我两次击败外面的这支军队,并使其心悦诚服为吾所用,而且毫无顾忌地用作亲卫队时。他称赞我有胆魄,我却说惭愧,我说那几个反贼定是觉得等到了机会,正好胁众在寨中杀了我,然后尽屠此寨,却向上报说这寨中人害我性命,他们只能平了此寨为我报仇,这番就糟了。这话有些提醒他,他也应对我应更有所忌惮。他问我如何处置这些军队,我说一切照旧。他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银铃则趁机帮我吹吹牛,谈及我昔年如何于百万军中纵横捭阖,我则谦虚地表示莫要再提,便说,我令其为近卫,便是对郭旭绝对信任,事非由他,我为何要换他。然后顺势提出,给石窠寨些良田,令其耕种,只须其不再犯入籍百姓之田;后来他还和众人商议,最终回来再次面对我时,恭敬行礼,表示非常乐意接受。我想,他主要是冲着地。

    “不过,我倒是很后怕。”回想一番刚才情景,忽然感到银铃进郭旭营中那段当真艰险无比:“你如何能破郭旭手下的叛乱。”

    银铃一路匆忙,但是一进营地还是能感觉这里的气氛不对,虽然郭旭很有礼貌,但是他周围的几个人的眼神颇是诡异,总在互相眉来眼去。再仔细看看郭旭,好好个年轻人,却似乎故意拧紧了眉头中间,脚尖也在使劲点地。银铃倒是能立刻感觉问题不对,也亏得是银铃,立刻着手下人从车上拿来几匹上品绸缎,对着众将官说道,这段时间为保护我辛苦,这些专为打赏大家。

    郭旭没动,后面的人也没有动,银铃更明白这些人有问题,却让兵士直接把绸缎奉上,只听最前面一个士兵一声惊呼,这一呼生生救了郭旭一命,他只见郭旭身后一把利刃直抵他的后心,却因这一呼,兵士撒手,那绸缎落在刀上,那叛乱之人心中一慌,也亏得力大,举刀随手便挑开一匹绸缎。但郭旭身手也是了得,忽觉后心没有东西顶着,立时朝前扑倒。营帐之内,立时便杀成一团,再等郭旭令下,四方军士一起而入,立毙反贼。

    “挂脑袋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我觉得我这么问不妥,但是她还是回答了:“我,所以我只敢躲在后面。”

    “对不起,又让你扯进这种事情。”我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知道不该说什么。

    “无事,我进来后觉得那二头人目光不善,觉得今晚恐会出事,我交待了郭旭,让他到时候适可而止。”她努力笑笑:“今晚,我睡了,子睿,交给你了。楼周围有我们五十个人,到时候看你和北海的了。”

    “好的,姐,看我的!”这声不是我说的。所以,我立刻蹦了起来出去就把那个偷听的拎着耳朵拖到门外,等着银铃到门口和我们把事情交待一遍。

    不过,银铃这次高估了那个二头人,他终究没有敢来,或许是我们准备得好,让他取消了这个计划,又或者他根本不敢。

    第二天,我等到她醒来,告诉她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懵懂地揉揉眼睛,也认为自己有些高估了那个二头人。倒是老四忽然说了一句欠扁却有些道理的话:“他可能喜欢上姐了。”

    我还不能走,那天早晨,虽然不在寨中,我还没有离开。虽然银铃认为我去洛阳非常重要,至少其他诸侯都会这么认为。所谓的四个辅政卿中,另外三个都和我关碍重大,一个我名义上也是真正的父亲,一个是我授业恩师,一个是我兄长兼未来姐夫;各个诸侯可能不能指望知道这三个“老奸巨滑”的人的主意,但是我却能知道,甚至他们三个若要商议大事,大概也会叫上我。而虽然我只是个在天南边的越国土包子,但是凡稍微知这些宫闱之事之人,都明白我是个特殊的重要人物。而且,我看起来,也不像他们三位那么高深莫测,甚至“傻乎乎的”,所以,我显然是个很不错的套词的地方和可以讨好的人物。不过这不是令人羡慕的位置,我甚至希望大病一场,不去了,不过我的提议立刻被银铃否决,不过她还带来一个让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好消息,确实是好消息。

    “你躲不了,你一定得去,不过,我不能陪你,你得自己去。我得帮你打理越国,佩姊姊也不行,她……有孕了。”我需要半刻来体会这句话的意味,银铃拖了一夜才告诉我,她甚至不打算解释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告诉我,而现在却要告诉我。

    银铃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心中什么意味,有了自己的骨肉的快乐,仿佛立刻被一种莫名的歉意、慌张、心痛所冲淡。我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心有真爱,如何能分两半,我不会,我不能,我甚至想都不愿意想,我只知道是我最终选择了这条路,带来的后果便是恐怕我这一生都会沉浸这种“齐人之福”之痛中了。

    好像当时的我只是“啊,哦。”地回答一句,便让当场的所有尴尬惆怅先放过。却赶紧找些事情将这时日安排下去。

    昔年,洛阳之时,老师与孟德兄都与我谈过天南之地,话中深意,我倒是越来越能体会到了。所以,我对着她仿佛像是交待需要交待的事情一般,却随口说道:“初时,我问过你交州在哪里,你说,在南天边云彩的南边,在天边;后来我长大,往南走,走了很远,原本在南天边云彩,都一朵朵消失在我的背(北)面了,我还没有到交州,当我翻过重重高山,我却发现自己的南天边还有重重的云雾。当我真到了交州,我却已经忘记自己曾经那么向往天边,因为望南看,南天边还是那么多云彩;很多事情远不如想象中那么好,也远比想象中好。”

    不时有风轻轻拂过竹叶,我们在竹下漫步,鸟雀在竹林中忽然飞过,留下几声尖声的唿哨,除此之外,便只剩脚下沙沙作响的衰枯草木与我们作伴。

    “银铃,别走了!”我拉住她:“在这里歇歇。”

    我指了指小道旁边凸出的巨石,上面被磨得很光滑,仿佛很多人曾坐在其上,或许就是本地人的爱侣,她看了看,点点头。走了这许久,她也应该累了,我拉她靠着石头坐下,她自然而然把头靠向我。我也自然而然地用臂弯圈住她。

    不过在我们说什么话或者干什么事情之前,必须先得小心一个人,本来我并没有这么小心谨慎,但是昨晚的前科以及这个人的一贯本性告诉我,这个人必须得提防。

    “破六韩烈牙!”我其实也没有把握,所以只是朝来路喊了一声,但是未免他听出我试探,我是带着一丝怒气大喝了一声。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正确的,一个充满憨笑的大个子带着“憨厚老实的小朋友”形象就出现我的面前。

    “去石窠寨前面空场演武,露一手!”我也笑着,大声命令道。

    这番就能把此人顺顺当当打发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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