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基小说网 www.hengjishizheng.com,青崖白鹿记·十周年纪念版(全2册)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蒋灵骞早听见有人进来,手里扣了一支簪子以防不测。与沈瑄一照面,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支起身子向他伸出手,沈瑄连忙过去扶她坐起。 “她把你关在这里?”沈瑄问道。 蒋灵骞点点头。 沈瑄替她拢好头发,又披上褙子,方踌躇道:“那日你受了伤,可好些了?” 蒋灵骞又点点头,仍是不语。 沈瑄不知如何是好,终于道:“离离,你还在恼我吗?” 蒋灵骞叹了一声,眼圈就红了,道:“我知道阿翁的死不能怪你,别再提这件事了。” 沈瑄如释重负,心情却反而愧疚起来。离离无父无母,蒋听松虽然乖僻严厉,终归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突然横死,离离当然伤心欲绝。而沈瑄自己对于此事,也的确难逃嫌疑,无怪她大发脾气,说出那样的话来。自己拂袖而去,反而埋怨她绝情,实在是太不体谅她了。离离若不是匆匆下山追赶他,怎会被镜湖宗伏击,又怎会落到夜来夫人手里身陷囹圄?他想着想着,只是出神,竟忘了还要说什么话了。 “怎么你还是被捉进来了,那天不是有个人救了你吗?”蒋灵骞问。 沈瑄道:“我想进来救你。” “你觉得,你救得了我吗?”蒋灵骞道。 沈瑄笑道:“救不救得了,总要试一试。” 蒋灵骞抬头瞟了他一眼,沈瑄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她看穿了:反正这样一来,就算救不了,总算能待在一起了。 “你们两个很快活嘛!”夜来夫人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蒋灵骞本来已握住了沈瑄的手,这时急急甩开,沈瑄却又一把抓住她的手。 夜来夫人笑道:“沈郎中,我没有亏待你的娘子吧?这间屋子是不是很不错?” 蒋灵骞道:“你就是把你的寝宫让给我住,我也不还给你地图。”她始终没有说地图不在她手中,防止夜来夫人狠下杀手。 夜来夫人淡淡一笑:“你还以为我要的是地图?那地图在你手里这么久,你就是抄上一千份在江湖上散发也尽可以了,我要你还来做什么!再说,反正那地图也是假的。” “假的?”蒋灵骞和沈瑄同时惊呼。 夜来夫人面露得意之色,在一张花梨木海棠缠枝椅上坐了下来,道:“世人费尽心机,辛辛苦苦地去追寻来,却是假的东西。江湖上的事情多半如此。反正你们俩也出不去了,我不妨告诉你们吧。我这地下宫殿没有几间屋子,也没设许多机关。虽然有几处布置得讲究些,也并没有埋下金银财宝。试想,我若真的修建那么一个大地宫,弄得东海龙宫似的,那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钱塘王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可那些江湖上的人听见我有一个地宫,自然要想啦,夜来夫人嘛,骄奢淫逸,用心险恶,这地宫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什么迷宫,什么财宝,那都是他们自己以讹传讹弄出来的。哼,真能编排!至于那些死在这里的人,那全是因为他们来之前走漏了消息,被我亲手解决掉了。” 蒋灵骞和沈瑄听得目瞪口呆。 夜来夫人道:“这个地方原是前朝石窟遗迹,我不过一时心情所至,把它占下来,想留作老来休养之处,不料却引来这些谣言。那我就索性弄出了一张迷宫地图,看看还能引出些什么来!蒋娘子,你来盗图是将近三年前的事情吧?你怎不想想,我若真有一个迷宫,为什么还巴巴地画一张地图出来让人知道?就算画了图,又怎么会让一个小女孩儿轻易偷走?不过你也不用太抱屈,我说过,这里本来没什么要紧的东西要隐瞒,所以那张假地图也并不是全假,那是在原图上凭空加了一些不存在的路径,其实是殊途同归。倘若有明眼人能去芜存真,仍是一张地宫的正确路径图,只不过——”她微微一笑,“恐怕很少有人具备这等眼力吧?” 沈瑄忽然想到,蒋灵骞拿到那张地图之后,一定细细研究过。聪明如她,也未必能记住那些庞杂的路径。但是,如果她看出了正确的路经,一定印象最深。所以,钱九照着她画的草图,只怕大致可以在这地宫中穿行的。但若拿着地图“真本”,可就不免麻烦了。 “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这就是江湖。世间最复杂的迷宫,也不会比人心更加曲折。我在敌人心里筑了个迷宫,岂不比什么砖瓦泥石更强?”夜来夫人总结道。她看见一对年轻人默默不语,显然是被自己的高论震慑住了,又微笑道:“我把这些都告诉了你,蒋娘子,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千辛万苦要捉你吗?” 蒋灵骞道:“我心里没有迷宫,猜不出你的意思。” 夜来夫人道:“早先我追捕你,确实因为气恼你一个初出道的小女孩竟然敢和我作对。不过呢,后来我知道你是蒋听松晚年收的小弟子,就渐渐改了想法。我发誓杀尽天台弟子,那是因为当初他们七个人对我不住……”说到这里,她眼中泛出憎恨凄怨的寒光,“却与你无关。说起来你我还有香火之情,也许因为都是在天台山长大,性情也有相似之处……” “嗤,”蒋灵骞道,“要是和你性情相似,便算我倒霉!” 夜来夫人并不理会,续道:“你几番帮着黄云在、季秋谷这些人,我都放过你,其实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到我这边来。” 这句话早在沈瑄和蒋灵骞的意料之中,蒋灵骞冷笑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夜来夫人笑道:“当然有可能!你离开钱九这不成器的家伙的时候,我就觉得有可能!蒋娘子,莫要忘了,我们天台宗的人武技太好,又不听话,所以在那些名门正派的人眼里,始终是邪魔外道。你现在的处境不用我说,只要你和沈郎中再回江湖,势必被那些正人君子乱刀分尸。但我却能够罩你,只要你为我效力。嗯,沈郎中,你呢,只要你为我配解药,我也会帮你疗伤,让你好好地活下去。” 沈瑄道:“若是我们不答应呢?” 夜来夫人笑道:“不用我再说吧?” 沈瑄和蒋灵骞相视一笑,心领神会。蒋灵骞故意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夜来夫人道:“蒋娘子,我若不是相信你,怎么到现在也不没收你的兵刃,还让你住在这样好的地方?我若不是爱惜你,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地亲自送解药给你?当时虽说是为了邀请沈郎中,一半也是因为很不忍心看着你早早送命。” “什么解药?”蒋灵骞皱眉道,“那金盔银甲的解药不是汤慕龙给的吗,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咦,”夜来夫人诧异地瞧了沈瑄一眼,“沈郎中还不曾对你说过药是怎么来的吗?解药是我拿来的。所以他为了从我这里拿到解药救你,自己到这个地宫来住了一个多月,受了一身的内伤。他为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呢!” 蒋灵骞看看沈瑄的眼神,知道她所言不虚。 夜来夫人意味深长道:“我是可以救他,但他太不合作,宁死不给我配解药。现在你合作不合作呢?他眼下这个样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没有几天可以活了?这样有情有义的郎君,你忍心一天天看着他吐血,血尽而亡?” 蒋灵骞道:“我早就看出他要死了!” 沈瑄大吃一惊。 蒋灵骞道:“你以为我怕吗?” 本来就抱定同生共死的决心,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夜来夫人显然一时理解不了这一点,反问道:“你不在乎他?” 沈瑄道:“她当然在乎我。只不过,就算天下人都容我们不得,我们也绝不会屈从你的!” 夜来夫人脸色大变,一池芙蓉变成了满地秋霜,半日方道:“我懂你们的意思了。可是我有办法折磨你们,让你们连死也别想在一处!” 蒋灵骞听到这里,不觉脸色微变。夜来夫人忽而一笑,道:“不过那又何必!我最恨棒打鸳鸯散的事情。今晚你们俩就在一起,再好好商量一下吧!” 夜来夫人站起身来,缓缓向门外走去。那扇石门再次打开了。 蒋灵骞向沈瑄丢了个眼色,一大把金针朝夜来夫人背后飞去。可是夜来夫人小心提防,听见身后微微的风响,立即跃开,左袖一卷,将十几枚绣骨金针尽数兜在袖子里。蒋灵骞和沈瑄立刻退开几步,长剑出鞘。 “我善意待你们,你们却下这样的辣手!”夜来夫人怒道,“居然用了这么一大把金针,多谢馈赠啦!” 蒋灵骞道:“拿去好了,反正你也不会用。我可不像你,不会使绣骨金针,就用敷了毒的铁针来冒充!”她说这话,意在激怒夜来夫人。沈瑄听了,却不由得心里一动,看看夜来夫人那只袖子,已经冻硬了,这金针上的寒气确实冷得怕人。 夜来夫人面色铁青,双掌一翻,分别向两人头顶扣下来。蒋灵骞迎上去,剑刃沿着她的右臂斜劈而上。沈瑄认得这是一招“天姥连天向天横”,遂依样去劈夜来夫人的左臂。夜来夫人既不能向左闪,也不能向右闪,只得双臂一沉,反手去擒二人的手腕。还未等她触及衣袖,蒋灵骞早拉着沈瑄腾空而起,一个细胸巧翻云,飞到了石门之外。 就这样逃了出来,未免太容易了,两人都觉得颇为意外。夜来夫人反身冲出,双掌作鹰爪状,黝黑尖利,锐不可当。蒋灵骞低声道:“沈郎,海客谈瀛洲。”沈瑄心领神会,刚才两人同时使出梦游剑法,逼得夜来夫人撤招。这梦游剑法虽然不像两仪剑法一样须双人合使,但因其奇巧诡异,往往令人无法破解闪避,所以当两个人同出一招时加倍地防不胜防。沈瑄得了主意,剑交左手,与蒋灵骞一左一右,将“梦游剑法”一招连一招地使下去。夜来夫人以前见蒋灵骞用过这天台宗的顶级剑法,她的剑术造诣并不高超,仗着掌上有剧毒,可以打个平手。这时两人同使,威力大增,她居然被逼得节节败退。尸香无影手的毒风,连两人的衣角都没扫到。沈瑄随手拽过一片纱帐,剑尖一挑,嗤啦一声撕断,朝夜来夫人兜头罩上去。夜来夫人急忙转向右边,忽然眼前一黑,却是被蒋灵骞抛过来的一段纱帐蒙住了脸。这时她已经听见金刃破风之声,知道再往前走,势必被两人的剑招呼上。来不及扯去脸上的纱,她急急地往后一跳。只听砰的一声,那只巨大的花瓶撞碎了,碧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夜来夫人怒发冲冠之时,反而哈哈笑了起来。忽然金光一抖,撒开三尺。沈瑄和蒋灵骞不得不立刻跃开,再一看,夜来夫人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金蛇鞭。这金蛇鞭原来也是夜来夫人自创的独门武技,因为没有尸香无影手来得便捷毒辣,所以并不常用。但金蛇鞭也有它的长处,如非近身作战,则比尸香无影手有用。夜来夫人此时打的正是这个主意,她料想沈瑄武技较弱,金蛇的蛇尾先向他劈过去。沈瑄将身旁的帷帐一扯,闪身而去。蛇尾扫在柔软的帐子上,力道顿时缓了下来。忽然,白光又起,向金蛇滚滚地卷了过来。 这是蒋灵骞放出了她的飞雪白绫,与金蛇鞭缠斗。沈瑄忽然闻到一股腥气,不禁叫道:“当心,鞭上有毒!”夜来夫人冷笑一声,使出幻影鞭法,成千上万碧森森的金光,如网织一般笼罩下来。蒋灵骞却毫不在意,飞雪白绫在金光里穿梭往来,竟似十分随意。金蛇鞭是用三成金三成铜打造的,分了九十九节,兼顾刚猛和柔韧,无往不利,十分霸道。相比之下,蒋灵骞的飞雪白绫未免柔弱不胜。但沈瑄看了一个回合,便知蒋灵骞败不了。飞雪白绫看似柔软飘逸,其实对使用者的内功运用要求极高,正是以柔克刚、后发制人。驾驭白绫里暗藏的铁钩,挑、摘、刺、打,更是一门尽极了机巧的功夫,金蛇鞭何以能比? “两个小贼,当真不想要命了吗?”夜来夫人大叫一声,忽然跳到盆景上面,停手喝道。 蒋灵骞看见她的肩头渗出鲜血,知道她已经为己所伤,不由得大喜,白绫一卷,乘胜追击。 夜来夫人把金蛇鞭一抖,荡开飞雪白绫,喝道:“你看看周围再说!” 原来夜来夫人的侍卫已经在大厅四周满满地围了一圈,每个手里都挽着张强弓,每张弓的弦都已拉满,箭已在弦,瞄准了这两个人。蒋灵骞不禁怔住了。夜来夫人的眼角忽然飘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沈瑄大惊,一把拉住蒋灵骞的腰带,拽着她向后一跃。嗖的一声,斜地里飞来一把飞刀,把蒋灵骞的腰带生生割断。就在这时,蒋灵骞脚下的地板哗啦一声散了架。下面必然是陷阱,她飞身而起。忽然头顶上砸下来一个黑沉沉的铁栅栏。蒋灵骞毫无办法,只得一沉身,坠进陷阱里。沈瑄一蹲身,在铁栅栏挡住陷阱口前的那一刹那滚进了陷阱。夜来夫人要拉也拉不住,只听砰的一声,陷阱口合上了。 “好呀,好呀!”夜来夫人气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你们俩是死活都要在一起啦!” 她走到陷阱边向下张望,却见两个人手拉手站在一起,根本一眼都没有往上瞧。王照希这时从弓箭手后面出来了,低声道:“夫人,要不然用机关吧?”她一咬牙,走到盆景后面,把水源上的机括狠狠一扳,旋即大声道:“底下两个不知死活的小贼听着,一炷香之内,那间地牢就会灌满了水,你们出不来就只有淹死在里面。好好想想吧,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哼,我就不信,死在一起的滋味就那么好!” 沈瑄朝四周望望,这个陷阱其实是一间不小的石室,或者会有出路。此时所有的石缝中都有大水冲泄而下,看不出机关在哪里。蒋灵骞的清绝剑可以斩断栅栏上的几根铁条,但是上去也就是被乱箭射死而已。水涨得很快,已经漫到她的肩膀了。 “沈郎,”蒋灵骞道,“这间石室一定有出口。你水性好,闭了气,慢慢去找,找到了就出去。” 沈瑄心里一惊,即使这水漫到了头顶,他闭了气,仍可以支撑一阵。蒋灵骞可就没有办法了。冰凉的水已经到了她的前额,又到了头顶。她闭不住气,连连呛了几口。沈瑄忙托起她的背,两人一同浮起来。蒋灵骞的口鼻露出水面,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来,朝沈瑄凄楚地一笑。 水面越升越高,逼向屋顶,只是片刻的工夫。 “你们到底想明白没有?”夜来夫人看见水已经从栅栏间漫了出来,遂叫道。可是他们俩都没听见一般。 沈瑄这时再也没有办法让蒋灵骞呼吸了,只能紧紧捉住她的手。他们全身都漂在大水里,沉沉浮浮,不着边际。他睁开眼睛,看见离离的面容在波光中影影绰绰,长发随水漂来荡去,仿佛水中的柳条。而她面色青白,缓缓地吐着气,手也像柳条一般软弱无力。 夜来夫人好奇地走到铁栅栏边,想看看这两个人究竟会怎样。在清亮寒冷的深水中,... -->>
蒋灵骞早听见有人进来,手里扣了一支簪子以防不测。与沈瑄一照面,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支起身子向他伸出手,沈瑄连忙过去扶她坐起。 “她把你关在这里?”沈瑄问道。 蒋灵骞点点头。 沈瑄替她拢好头发,又披上褙子,方踌躇道:“那日你受了伤,可好些了?” 蒋灵骞又点点头,仍是不语。 沈瑄不知如何是好,终于道:“离离,你还在恼我吗?” 蒋灵骞叹了一声,眼圈就红了,道:“我知道阿翁的死不能怪你,别再提这件事了。” 沈瑄如释重负,心情却反而愧疚起来。离离无父无母,蒋听松虽然乖僻严厉,终归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突然横死,离离当然伤心欲绝。而沈瑄自己对于此事,也的确难逃嫌疑,无怪她大发脾气,说出那样的话来。自己拂袖而去,反而埋怨她绝情,实在是太不体谅她了。离离若不是匆匆下山追赶他,怎会被镜湖宗伏击,又怎会落到夜来夫人手里身陷囹圄?他想着想着,只是出神,竟忘了还要说什么话了。 “怎么你还是被捉进来了,那天不是有个人救了你吗?”蒋灵骞问。 沈瑄道:“我想进来救你。” “你觉得,你救得了我吗?”蒋灵骞道。 沈瑄笑道:“救不救得了,总要试一试。” 蒋灵骞抬头瞟了他一眼,沈瑄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她看穿了:反正这样一来,就算救不了,总算能待在一起了。 “你们两个很快活嘛!”夜来夫人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蒋灵骞本来已握住了沈瑄的手,这时急急甩开,沈瑄却又一把抓住她的手。 夜来夫人笑道:“沈郎中,我没有亏待你的娘子吧?这间屋子是不是很不错?” 蒋灵骞道:“你就是把你的寝宫让给我住,我也不还给你地图。”她始终没有说地图不在她手中,防止夜来夫人狠下杀手。 夜来夫人淡淡一笑:“你还以为我要的是地图?那地图在你手里这么久,你就是抄上一千份在江湖上散发也尽可以了,我要你还来做什么!再说,反正那地图也是假的。” “假的?”蒋灵骞和沈瑄同时惊呼。 夜来夫人面露得意之色,在一张花梨木海棠缠枝椅上坐了下来,道:“世人费尽心机,辛辛苦苦地去追寻来,却是假的东西。江湖上的事情多半如此。反正你们俩也出不去了,我不妨告诉你们吧。我这地下宫殿没有几间屋子,也没设许多机关。虽然有几处布置得讲究些,也并没有埋下金银财宝。试想,我若真的修建那么一个大地宫,弄得东海龙宫似的,那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钱塘王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可那些江湖上的人听见我有一个地宫,自然要想啦,夜来夫人嘛,骄奢淫逸,用心险恶,这地宫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什么迷宫,什么财宝,那都是他们自己以讹传讹弄出来的。哼,真能编排!至于那些死在这里的人,那全是因为他们来之前走漏了消息,被我亲手解决掉了。” 蒋灵骞和沈瑄听得目瞪口呆。 夜来夫人道:“这个地方原是前朝石窟遗迹,我不过一时心情所至,把它占下来,想留作老来休养之处,不料却引来这些谣言。那我就索性弄出了一张迷宫地图,看看还能引出些什么来!蒋娘子,你来盗图是将近三年前的事情吧?你怎不想想,我若真有一个迷宫,为什么还巴巴地画一张地图出来让人知道?就算画了图,又怎么会让一个小女孩儿轻易偷走?不过你也不用太抱屈,我说过,这里本来没什么要紧的东西要隐瞒,所以那张假地图也并不是全假,那是在原图上凭空加了一些不存在的路径,其实是殊途同归。倘若有明眼人能去芜存真,仍是一张地宫的正确路径图,只不过——”她微微一笑,“恐怕很少有人具备这等眼力吧?” 沈瑄忽然想到,蒋灵骞拿到那张地图之后,一定细细研究过。聪明如她,也未必能记住那些庞杂的路径。但是,如果她看出了正确的路经,一定印象最深。所以,钱九照着她画的草图,只怕大致可以在这地宫中穿行的。但若拿着地图“真本”,可就不免麻烦了。 “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这就是江湖。世间最复杂的迷宫,也不会比人心更加曲折。我在敌人心里筑了个迷宫,岂不比什么砖瓦泥石更强?”夜来夫人总结道。她看见一对年轻人默默不语,显然是被自己的高论震慑住了,又微笑道:“我把这些都告诉了你,蒋娘子,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千辛万苦要捉你吗?” 蒋灵骞道:“我心里没有迷宫,猜不出你的意思。” 夜来夫人道:“早先我追捕你,确实因为气恼你一个初出道的小女孩竟然敢和我作对。不过呢,后来我知道你是蒋听松晚年收的小弟子,就渐渐改了想法。我发誓杀尽天台弟子,那是因为当初他们七个人对我不住……”说到这里,她眼中泛出憎恨凄怨的寒光,“却与你无关。说起来你我还有香火之情,也许因为都是在天台山长大,性情也有相似之处……” “嗤,”蒋灵骞道,“要是和你性情相似,便算我倒霉!” 夜来夫人并不理会,续道:“你几番帮着黄云在、季秋谷这些人,我都放过你,其实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到我这边来。” 这句话早在沈瑄和蒋灵骞的意料之中,蒋灵骞冷笑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夜来夫人笑道:“当然有可能!你离开钱九这不成器的家伙的时候,我就觉得有可能!蒋娘子,莫要忘了,我们天台宗的人武技太好,又不听话,所以在那些名门正派的人眼里,始终是邪魔外道。你现在的处境不用我说,只要你和沈郎中再回江湖,势必被那些正人君子乱刀分尸。但我却能够罩你,只要你为我效力。嗯,沈郎中,你呢,只要你为我配解药,我也会帮你疗伤,让你好好地活下去。” 沈瑄道:“若是我们不答应呢?” 夜来夫人笑道:“不用我再说吧?” 沈瑄和蒋灵骞相视一笑,心领神会。蒋灵骞故意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夜来夫人道:“蒋娘子,我若不是相信你,怎么到现在也不没收你的兵刃,还让你住在这样好的地方?我若不是爱惜你,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地亲自送解药给你?当时虽说是为了邀请沈郎中,一半也是因为很不忍心看着你早早送命。” “什么解药?”蒋灵骞皱眉道,“那金盔银甲的解药不是汤慕龙给的吗,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咦,”夜来夫人诧异地瞧了沈瑄一眼,“沈郎中还不曾对你说过药是怎么来的吗?解药是我拿来的。所以他为了从我这里拿到解药救你,自己到这个地宫来住了一个多月,受了一身的内伤。他为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呢!” 蒋灵骞看看沈瑄的眼神,知道她所言不虚。 夜来夫人意味深长道:“我是可以救他,但他太不合作,宁死不给我配解药。现在你合作不合作呢?他眼下这个样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没有几天可以活了?这样有情有义的郎君,你忍心一天天看着他吐血,血尽而亡?” 蒋灵骞道:“我早就看出他要死了!” 沈瑄大吃一惊。 蒋灵骞道:“你以为我怕吗?” 本来就抱定同生共死的决心,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夜来夫人显然一时理解不了这一点,反问道:“你不在乎他?” 沈瑄道:“她当然在乎我。只不过,就算天下人都容我们不得,我们也绝不会屈从你的!” 夜来夫人脸色大变,一池芙蓉变成了满地秋霜,半日方道:“我懂你们的意思了。可是我有办法折磨你们,让你们连死也别想在一处!” 蒋灵骞听到这里,不觉脸色微变。夜来夫人忽而一笑,道:“不过那又何必!我最恨棒打鸳鸯散的事情。今晚你们俩就在一起,再好好商量一下吧!” 夜来夫人站起身来,缓缓向门外走去。那扇石门再次打开了。 蒋灵骞向沈瑄丢了个眼色,一大把金针朝夜来夫人背后飞去。可是夜来夫人小心提防,听见身后微微的风响,立即跃开,左袖一卷,将十几枚绣骨金针尽数兜在袖子里。蒋灵骞和沈瑄立刻退开几步,长剑出鞘。 “我善意待你们,你们却下这样的辣手!”夜来夫人怒道,“居然用了这么一大把金针,多谢馈赠啦!” 蒋灵骞道:“拿去好了,反正你也不会用。我可不像你,不会使绣骨金针,就用敷了毒的铁针来冒充!”她说这话,意在激怒夜来夫人。沈瑄听了,却不由得心里一动,看看夜来夫人那只袖子,已经冻硬了,这金针上的寒气确实冷得怕人。 夜来夫人面色铁青,双掌一翻,分别向两人头顶扣下来。蒋灵骞迎上去,剑刃沿着她的右臂斜劈而上。沈瑄认得这是一招“天姥连天向天横”,遂依样去劈夜来夫人的左臂。夜来夫人既不能向左闪,也不能向右闪,只得双臂一沉,反手去擒二人的手腕。还未等她触及衣袖,蒋灵骞早拉着沈瑄腾空而起,一个细胸巧翻云,飞到了石门之外。 就这样逃了出来,未免太容易了,两人都觉得颇为意外。夜来夫人反身冲出,双掌作鹰爪状,黝黑尖利,锐不可当。蒋灵骞低声道:“沈郎,海客谈瀛洲。”沈瑄心领神会,刚才两人同时使出梦游剑法,逼得夜来夫人撤招。这梦游剑法虽然不像两仪剑法一样须双人合使,但因其奇巧诡异,往往令人无法破解闪避,所以当两个人同出一招时加倍地防不胜防。沈瑄得了主意,剑交左手,与蒋灵骞一左一右,将“梦游剑法”一招连一招地使下去。夜来夫人以前见蒋灵骞用过这天台宗的顶级剑法,她的剑术造诣并不高超,仗着掌上有剧毒,可以打个平手。这时两人同使,威力大增,她居然被逼得节节败退。尸香无影手的毒风,连两人的衣角都没扫到。沈瑄随手拽过一片纱帐,剑尖一挑,嗤啦一声撕断,朝夜来夫人兜头罩上去。夜来夫人急忙转向右边,忽然眼前一黑,却是被蒋灵骞抛过来的一段纱帐蒙住了脸。这时她已经听见金刃破风之声,知道再往前走,势必被两人的剑招呼上。来不及扯去脸上的纱,她急急地往后一跳。只听砰的一声,那只巨大的花瓶撞碎了,碧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夜来夫人怒发冲冠之时,反而哈哈笑了起来。忽然金光一抖,撒开三尺。沈瑄和蒋灵骞不得不立刻跃开,再一看,夜来夫人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金蛇鞭。这金蛇鞭原来也是夜来夫人自创的独门武技,因为没有尸香无影手来得便捷毒辣,所以并不常用。但金蛇鞭也有它的长处,如非近身作战,则比尸香无影手有用。夜来夫人此时打的正是这个主意,她料想沈瑄武技较弱,金蛇的蛇尾先向他劈过去。沈瑄将身旁的帷帐一扯,闪身而去。蛇尾扫在柔软的帐子上,力道顿时缓了下来。忽然,白光又起,向金蛇滚滚地卷了过来。 这是蒋灵骞放出了她的飞雪白绫,与金蛇鞭缠斗。沈瑄忽然闻到一股腥气,不禁叫道:“当心,鞭上有毒!”夜来夫人冷笑一声,使出幻影鞭法,成千上万碧森森的金光,如网织一般笼罩下来。蒋灵骞却毫不在意,飞雪白绫在金光里穿梭往来,竟似十分随意。金蛇鞭是用三成金三成铜打造的,分了九十九节,兼顾刚猛和柔韧,无往不利,十分霸道。相比之下,蒋灵骞的飞雪白绫未免柔弱不胜。但沈瑄看了一个回合,便知蒋灵骞败不了。飞雪白绫看似柔软飘逸,其实对使用者的内功运用要求极高,正是以柔克刚、后发制人。驾驭白绫里暗藏的铁钩,挑、摘、刺、打,更是一门尽极了机巧的功夫,金蛇鞭何以能比? “两个小贼,当真不想要命了吗?”夜来夫人大叫一声,忽然跳到盆景上面,停手喝道。 蒋灵骞看见她的肩头渗出鲜血,知道她已经为己所伤,不由得大喜,白绫一卷,乘胜追击。 夜来夫人把金蛇鞭一抖,荡开飞雪白绫,喝道:“你看看周围再说!” 原来夜来夫人的侍卫已经在大厅四周满满地围了一圈,每个手里都挽着张强弓,每张弓的弦都已拉满,箭已在弦,瞄准了这两个人。蒋灵骞不禁怔住了。夜来夫人的眼角忽然飘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沈瑄大惊,一把拉住蒋灵骞的腰带,拽着她向后一跃。嗖的一声,斜地里飞来一把飞刀,把蒋灵骞的腰带生生割断。就在这时,蒋灵骞脚下的地板哗啦一声散了架。下面必然是陷阱,她飞身而起。忽然头顶上砸下来一个黑沉沉的铁栅栏。蒋灵骞毫无办法,只得一沉身,坠进陷阱里。沈瑄一蹲身,在铁栅栏挡住陷阱口前的那一刹那滚进了陷阱。夜来夫人要拉也拉不住,只听砰的一声,陷阱口合上了。 “好呀,好呀!”夜来夫人气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你们俩是死活都要在一起啦!” 她走到陷阱边向下张望,却见两个人手拉手站在一起,根本一眼都没有往上瞧。王照希这时从弓箭手后面出来了,低声道:“夫人,要不然用机关吧?”她一咬牙,走到盆景后面,把水源上的机括狠狠一扳,旋即大声道:“底下两个不知死活的小贼听着,一炷香之内,那间地牢就会灌满了水,你们出不来就只有淹死在里面。好好想想吧,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哼,我就不信,死在一起的滋味就那么好!” 沈瑄朝四周望望,这个陷阱其实是一间不小的石室,或者会有出路。此时所有的石缝中都有大水冲泄而下,看不出机关在哪里。蒋灵骞的清绝剑可以斩断栅栏上的几根铁条,但是上去也就是被乱箭射死而已。水涨得很快,已经漫到她的肩膀了。 “沈郎,”蒋灵骞道,“这间石室一定有出口。你水性好,闭了气,慢慢去找,找到了就出去。” 沈瑄心里一惊,即使这水漫到了头顶,他闭了气,仍可以支撑一阵。蒋灵骞可就没有办法了。冰凉的水已经到了她的前额,又到了头顶。她闭不住气,连连呛了几口。沈瑄忙托起她的背,两人一同浮起来。蒋灵骞的口鼻露出水面,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来,朝沈瑄凄楚地一笑。 水面越升越高,逼向屋顶,只是片刻的工夫。 “你们到底想明白没有?”夜来夫人看见水已经从栅栏间漫了出来,遂叫道。可是他们俩都没听见一般。 沈瑄这时再也没有办法让蒋灵骞呼吸了,只能紧紧捉住她的手。他们全身都漂在大水里,沉沉浮浮,不着边际。他睁开眼睛,看见离离的面容在波光中影影绰绰,长发随水漂来荡去,仿佛水中的柳条。而她面色青白,缓缓地吐着气,手也像柳条一般软弱无力。 夜来夫人好奇地走到铁栅栏边,想看看这两个人究竟会怎样。在清亮寒冷的深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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